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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小桫欏境並非什麼成熟穩定的世界,其間四時不定,諸景亦不定,故而前幾日成玉被昭曦劫來之時,境中還是空山暖春,此番再入,此間卻已是深秋戈壁。

三殿下為神強悍,在裂地生海、調伏巨浪、馴服四獸後,居然還有力氣同郡主說那麼老長時間的話,關於這一點,國師是深感敬佩的。但國師在數丈外瞧著殿下的神色,總覺得他是在強撐精神,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暈過去。

這個預感滿準確,和成玉釐清誤會解除心結後,三殿下在陪著小郡主靜坐於胡楊樹下等日出之時,不負國師所望地昏了過去。場面一度十分混亂,幸虧天步是個見過大世面的小仙娥,很是堅定地判說殿下他只是耗損了太多修為,又累極了,找個地方讓他安靜地休養調息一陣便可,郡主和國師才勉強心定。

三人一合計,覺得小桫欏境是個不會被人打擾的好地方,便利用無聲笛來到了此處。

天步的意思是,三殿下以神龍相現世,裂地生海,逆天妄為,此事必然已經震動了九天。鬧這麼大,上頭為什麼沒有立刻派天將下來拿他們呢?那是因為九重天畢竟也是個很講規矩的地方嘛,拿人也不是天君一句話的事,總要開個會,各路神仙湊在一起合計合計,定一下由哪路神仙擔此重任下界拿人。然後人選定下來,天君還得簽一道諭令,發給擔此重任的神仙,由他拿著諭令下界,方是有據可憑。這一套程序沒有一兩個時辰一般下不來,而九重天上一日,此凡世一年,換算一下,就是一兩個月後才會有天神下來找他們的麻煩。那就算三殿下在這小桫欏境中靜息個半月一月的醒不來,大家也不用太心慌的了,畢竟有賴於九重天上平易近人的民主議政會議制度,他們的時間非常充足。

天步有理有據,國師甚是信服,且見天步從始至終如此沉著,國師終於明白了這位仙子為何年紀輕輕便能成為元極宮的掌事仙娥,原來真的不只靠她長得好啊,不禁對其大加讚賞。

天步也是個很自信的小仙子,微微一笑:「不瞞國師,九重天的掌事仙者中,我若排第二,確實也只有太晨宮中伺候在東華帝君案前的重霖仙官敢排第一了。」

當是時正是夤夜中,中天一輪冰月,地上一片金林,三殿下在林中的小屋中安睡,郡主守在他的身旁。

此地除了昭曦能闖進來也沒別人進得來,據天步判斷,既然他們進來好半天了昭曦也沒跟上來阻止,那說明昭曦應該是不會來了。

雖然天步說得很有道理,但國師是個謹慎人,還是意思意思在小木屋十丈開外生了堆篝火,做出了個護法的樣子。說是護法,其實也不需要他們勞心勞力,因此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

此時二人已聊到了天君會派誰下界來將三殿下給拘回去這檔子事上。

國師對九天之事一無所知,天步耐心地給他科普:「九重天之上,天君固然是天族之主,但九天之神,也並非每一位天君都能差遣得動。就不提曾為天地共主的東華帝君了,便是幾位九天真皇,天君也一向不太拿天族之事去攪擾他們。」

國師感到慈正帝這個天君當得很沒勁:「我還以為當上了天君就可以為所欲為。」

天步沉默了一下:「如果想要為所欲為,那不能當天君,應該去當東華帝君。」咳了一聲,「不過我們扯遠了。」天步回到了正題,「與三殿下同輩的神君中,唯有二殿下桑籍能勉強與他打個平手,所以我推測,天君可能會將被貶謫去北海的二殿下召回來擔當此事。」

國師好奇:「那你說殿下他會乖乖跟著他哥哥回去嗎?」

天步提著撥火棍撥了撥柴火:「若殿下不曾損耗修為,那他認真起來時,別說是一個二殿下了,就算一雙二殿下也奈何不了他。可此番他又是裂地生海又是調伏瑞獸……尤其調伏瑞獸,那是極耗心神之事,我估摸殿下此時至多只剩三成修為了。」天步頓了頓,「所以這不是殿下會不會乖乖跟著他哥哥回去的問題,是殿下他只能乖乖跟著他哥哥回去的問題。」

國師反應良久,震驚不已:「你是說損耗七成修為?這、這麼嚴重的?」

「這便是逆天的代價。」天步繼續撥弄著柴火,「龍族的修為雖珍貴,但殿下天分高,將損耗的修為重修回來也不太難,心無旁騖地閉個關,沉睡個兩三千年應該也就行了,你也不必特別擔心。」

國師不知說什麼好,半晌慨歎:「我雖一向知道殿下很會亂來,但沒料到他這次會這樣亂來……」

天步搖了搖頭:「那是因為你不瞭解殿下。天族生而為神,修行之時無須戒除七情六慾,因此許多天族的仙者皆是有欲亦有情的,於他們而言,修為、階品、權勢、地位,皆十分重要,值得他們畢生求索,就如同許多凡人亦認為權柄和財富至為重要,一世都為其汲汲營營一般。」說到此處,天步停了片刻,遙望天邊,「不過三殿下卻是和他們不一樣的,他什麼都不放在眼中,修為、階品、權勢、地位,於他而言從不是什麼珍稀之物,他一樣都不在乎。」

看國師若有所思,天步微微一笑:「當然,如今殿下已有了在乎之事,他很在乎郡主對他的情意。那用他毫不在意的修為,去換他所在意的郡主的情意,從殿下的角度看,難道不是一樁極划得來的買賣嗎?」

國師聽天步娓娓道來,一方面覺得自己的價值觀受到了挑戰,一方面又覺得她說得也還是有點道理。

「你說得也還是有點道理。」國師悶悶地肯定了天步,但他同時又生出了另一個疑問,「殿下和郡主如今兩情相悅固然是好,可之後呢,殿下是注定要被拘回九重天的,那郡主也跟著去嗎?」

之後會如何,天步也不知。

「我畢竟也不是個萬事通。」她沉默了片刻道。

兩人齊齊歎了口氣。

三殿下醒來之時,感到了冥識之中無聲笛的輕微震動,立刻意識到了此時他們是身在小桫欏境中,然後他察覺到了身旁那專注的視線,偏過頭來,便看到成玉側躺在他身旁,杏子般的眼微微睜大,眸子裡亦驚亦喜,不可置信似的。

許多畫面湧入腦海,三殿下那絕頂聰慧的腦子幾乎是在瞬間就釐清了在他暈倒之後發生了什麼:想必是天步做主將他們帶來了此處,而成玉因擔心他,所以一直守在他身邊。

這簡陋的木屋中,僅數步遠的小木桌上燃著一盞昏燈,光線其實有些暗。三殿下側過身來,面對著將雙手放在腮邊靜靜躺著、一瞬不瞬看著自己的少女,正要開口,女孩突然伸出手來,帶著花香氣息的掌心貼住了他的眼睛。

眼前一黑,他眨了眨眼,那手倏地收了回去。

他微微挑眉:「怎麼了?」

成玉抱住剛收回的手,掌心無意識地貼在胸口,有些怔怔的:「你醒了。」看著青年的眼,依然怔怔的,「我是在做夢嗎?」

青年也望著她:「你說呢?」

她微微皺眉,像是在思索,目光裡流露出一點求真的迷惘:「應該不是夢吧,你眨眼睛了,而且,你的睫毛好長,撓得我手心有點癢。」

的確像是她會說的傻話。

青年失笑,牽過她的手,親了親她的掌心:「嗯,阿玉沒有做夢,我真的醒了。」

那輕吻令成玉很輕地顫了一下,在那輕微的戰慄中,她才終於有了青年醒來的實感,眼睛逐漸亮起來:「啊,」她輕呼,用一種慶幸的口吻很輕很軟地歎,「天步姐姐說你要睡好些天的,讓我自行去休息,還好我沒有聽她的。」歎完之後擔憂又上心頭,眼睛雖還亮著,眉卻微微皺了,動了動被他握在掌心的手,「連三哥哥,你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很難受?」

青年搖了搖頭,鬆開她的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我沒事,先時耗了些力氣,有點累罷了,休息了一陣已經好了很多。」這也不算騙她,休息一日,損耗的七成修為當然不可能回得來,但精神和力氣的確已恢復許多了。

她看了他一陣,依然皺著眉,然後垂頭抱住了他的手臂,大半張臉都埋在了他的臂彎中。他看不見她的臉,只能看到她散開的發柔順地披在身後,青絲旖旎,如同一汪化不開的墨,又如同一匹漆黑的緞。

他向來聰敏,擅測人心,立刻便感到了她的憂鬱,不禁放低了聲音問她:「知道我很好也這麼不開心?怎麼了?」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沒有立刻說話,靜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回答他的問題:「連三哥哥昏睡的時候,我想了很多,」她柔軟的頰隔著白綢衣袖緊緊貼住他的臂彎,嗓音朦朧,「裂地生海……上天一定會降下懲罰的對不對,那我們以後該怎麼辦?」她抬起頭來,瞳眸中含著一汪清泉似的,澄澈得要命,眼睛一眨,泉上隨之生起一層薄薄的霧,顯得那張臉迷惘又憂慮,憐人得很,「你會離開我嗎?」

連三殿下為神四萬餘年,身為天君最寵愛的小兒子,隨心所欲慣了,九重天上數得出名頭的破格之事,差不多都是他幹的。好不容易近些年他二哥桑籍憑借擅闖鎖妖塔一事將他的風頭蓋過了,沒想到不過幾十年,他又雲淡風輕地拿回了屬於自己的寶座。

不過,雖都是行破格之事,二殿下和三殿下在行事風格上還是有很大的區別。二殿下為愛一意孤行,不給自己留後路,故而頭回犯禁便被貶謫,但三殿下做事,卻從不會不計後果。譬如此次裂地生海,乍看是他「不顧一切」,然骨子裡的謹慎令他早在做出這個選擇時,便本能地構思出了應對之策。

之後他和成玉會如何,三殿下早有安排,並不似成玉這樣覺得前路一片無望,因此看她如此擔憂,還能同她玩笑:「之後怎麼辦,」他捏了捏她的臉,眼睛裡帶著笑意,「第一件該辦之事,當然是讓阿玉成為我的新娘。」

「什麼?」她一下子僵住了。

他的確以玩笑的口吻說出了那句話,但那其實並非玩笑,是他心中真實所想,如今看她僵住,也不禁頓住了。「不願意嗎?」良久,他開口問她,語聲裡含著一點難見的忐忑。

「我……」唇齒間蹦出這個字來,成玉卻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麼,只感到一陣熱意上湧。紅潮自她耳尖漫開,很快遍佈了整張臉。小小的一張臉,像是一朵盛開的琴葉珊瑚,那麼天真,偏又那麼艷。她咬著嘴唇,像是害羞,又像是著惱:「你、你不要開玩笑!」但說完這句話,還不等他回答,她立刻就繃不住了,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又有些期待似的對他說,「連三哥哥,你……你不是開玩笑的吧?」

微暗的燈光中,她仰頭看著他,眼波極軟,似桃花落入春水,漾起一點漣漪,那漣漪一圈一圈的,蕩進他心底,讓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握住。

她真是可愛、嫵艷,又惑人,這樣想著時,他忍不住將手移到了她的腮邊。「從北衛回來之後,有天晚上,我做了個夢。」他輕聲對她說。

這完全是答非所問,她卻聽得很認真。

「我夢到你說喜歡我,想要做我的新娘。」他輕撫著她的臉,在說這話時,面頰靠近了她些許,聲音低下來,終於回到了她的問題上來,「你問我是不是開玩笑,我沒有開玩笑。」他們幾乎是額頭挨著額頭、鼻樑觸著鼻樑了,他的聲音越發低,「你呢,在夢裡,你是騙我的嗎?」含在唇齒間的曖昧話語,呢喃似的響在她耳畔,像是一陣微風、一片幽雲,又像是一根潔白的帶絨的羽毛,撫觸在她心底,令她忍不住戰慄。

成玉感覺自己要呼吸不過來了,本能地便往後躲,可三殿下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後腰,她只能將頭向後仰了仰,略微拉開兩人的距離。「怎麼能說我在夢裡騙你,夢裡的我又不是真的我……」臉紅得更加厲害,她實在是受不了此刻的處境了,既然無法躲避,乾脆俯身趴在了床榻上,將整張臉都埋在了身下雪白的綢緞裡。她很不好意思,但是她一向又是那樣誠實:「本、本來,那時候你要是沒有氣我,我就會……」揪著白緞的指尖都害羞得紅了起來。

大約是沒想到她會這樣說,一路撩撥著她游刃有餘的三殿下一時也有些發愣:「你就會……就會怎樣?」

她靜了片刻,重新側身抬起臉來,有些著惱似的,聲音微微拔高:「你是不是明知故問!」雖然惱他明知故問,卻依然紅著臉回了他,「如果你不氣我,我、我說不定就是會說出那樣的話。」

他一時沒了言語,也沒了動作,看著她緋紅的頰、低垂的眼睫,忽然感到有一隻手很輕地握住了他的心。

她這個樣子,又像是回到了半年前他們在一起最好的那個時候,彼時她還沒有被他傷過心,眼眸裡沒有那麼深的悲傷和疼痛,不用那麼懂事,也不曾以冷漠和疏離武裝自己。十六歲的嬌嬌少女,天真明艷,熱烈純摯,就像是山裡的小鹿,輕靈又乖巧,還會很軟地同他撒嬌。如今她又回到了那個時候的樣子,讓他動心的最初的樣子。

他專注地看著她,而她在他的視線裡失了聲。

在他突然探身過來時,她顫了顫。他的唇輕輕挨了一下她的嘴唇,和她額頭貼著額頭:「阿玉對我這樣誠實,我很喜歡,我也會對阿玉誠實。」

她沒有說話,整副心神都被那個吻牽扯住,抬起手指輕輕碰了碰他觸過的唇角,又立刻反應過來這動作有點傻氣,手指不自然地捏了捏,就要慣性地收回去貼近胸口,卻被他牽住了。

他將她的手牽到了唇邊,微一偏頭,吻便又落在了她的手背,貼了一貼,低聲繼續同她說話:「如你所說,我逆天行事,上天的確會有懲戒,大約再過一月,便會有仙者奉命下界拿我,在那之前,阿玉,我會將你送回京城。」

成玉眨了眨眼睛,慢慢反應著他的話。然後很快地,便從幻夢一般的曖昧氛圍中清醒了過來,眼緩緩睜大了。她不自覺地攀扯住連三的衣袖,聲音裡透出倉皇來:「送我回去是什麼意思,我們要分開嗎?」

像是預料到了她的不安,他安撫地握住她的手:「我需回九重天接受懲罰。雖說天上一日,此世一年,但我會請東華帝君幫忙,將對我的懲罰限在七日內,那之後,我就回來找你。」

她呆呆地看著他,紅意自她的雙頰褪下,輾轉爬上雙眼,很快浸染了眉目。她張了張口,沒有說出話來,又張了張口,發出了有點可憐的聲音:「你……不能將我也帶回天上嗎?」

他的確不能。不管多麼想,他都不能,前車之鑒歷歷在目,他不會允許自己犯下和他二哥相同的錯誤。和天君硬碰硬,不會有什麼好處。

「帶你上天並不安全,我將國師和天步留下來照顧你,你就在這裡等我。」他也捨不得她,可唯有如此計劃才能使彼此都周全。他的手挨上她的臉,拇指擦過唇角,在丹靨處輕輕點了點,像是想使她重新展露笑顏:「結束刑罰後我立刻回來找你,到時候我就帶著你離開,好不好?」

她靜了許久,大約也想了許久,最後,懂事地點了點頭:「我聽你的話,可是,」聲音裡隱約帶了點哭腔,這一次她沒有掩飾那哭腔,像是故意要使他心疼似的,「可是對連三哥哥而言,我們分開只是七日,對我而言,我們卻會分開七年。七年,很長的。」

他雖然一向是隨意不拘的性子,但對待在意的事卻從來審慎穩重。於成玉而言可能會變得難熬的那七年他當然也早就考慮過。「老君的煉丹房中有一味叫作寂塵的丹藥,服下便能使人陷入沉睡之中。」他看著她的眼睛,緩緩道。

畢竟是聰慧的少女,立刻就聽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說你離開的時候,會留給我一丸寂塵,對嗎?」

他沉默了一瞬:「那藥雖可以讓你沉睡七年,但凡人服用,卻會不太好受。」

她毫無猶疑:「我不怕。」眉骨和眼尾都還滲著紅意,脆弱的,而又可憐的,是仍在為即將到來的離別而難過的意思,可臉上卻又分明流露出了堅定和無所畏懼。

脆弱也好,堅定也好,可憐也好,無畏也好,都是她,都是這美麗的、對他情根深種的少女,矛盾而又鮮活,令他著迷。他將她攬入懷中,緊緊地擁住:「你和我在一起,從這一刻開始,便會吃很多苦,可我又很自私,希望你為我吃苦。」

她也伸出手來抱住了他,用很輕的聲音回應他:「我願意為連三哥哥吃苦。」又難得地輕笑了一下,「那你要怎麼彌補我?」

他靜了片刻,在她耳畔輕聲:「那送你一句詩,好不好?」

小木屋外,國師和天步坐在篝火堆旁面面相覷。

木屋中連、成二人的動靜其實並不大,但火堆就燃在小木屋十丈外,天步與國師又都是靈醒人,如何聽不出三殿下已醒來了,此時正同郡主私話。

兩人都明白殿下此時應該也並不需要他們立刻奔到他床前問安,因此都不動如松地坐在那裡,選擇盯著跳動的火苗發呆。

發呆了半晌,國師沒忍住,挑起話頭詢問天步:「你不是說殿下修為損耗過甚,至少得睡上十天半月才醒得來嗎?」

天步也是很感慨:「看來殿下為了早日向郡主求親將她變成自己人,也是拼了啊。」

國師不明所以:「求親?」

天步平靜地點了點頭:「龍有逆鱗,觸之必怒,逆鱗是龍身上最堅硬的鱗片,也是最為光華璀璨的鱗片。你送煙瀾公主回京城的那夜,殿下沉入翡翠泊底,化出龍形,將自己身上的逆鱗拔了下來。」

天步口中的那一夜國師記得,就在不久之前。彼時他們跟著成玉的駝隊一路行到翡翠泊,剛到翡翠泊不久,煙瀾就鬧了失蹤。好不容易尋回煙瀾,成玉又不見了。最後弄明白是昭曦帶走了成玉,三殿下追逐著昭曦施術的痕跡一路尋到小桫欏境,按說應該是找到了人,可不知為何,當夜卻是三殿下一人回來的,小郡主並沒跟著回來。然後三殿下將他們幾個人全都屏退,獨自待了一整夜,次日一大早,就吩咐自己將煙瀾送回平安城去。煙瀾還為此哭鬧了一場,但也無濟於事。而等他日行千里從平安城趕回來,還沒喘上一口氣,三殿下立刻又給他安排了新任務:讓他和天步前來搶親。

國師這一路其實都有點稀里糊塗的,此時聽天步說什麼求親,又說什麼拔鱗,更加糊塗,揉著額角問天步:「你說求親……又說殿下拔掉了身上的逆鱗……這二者之間,有關係嗎?」

天步看著國師,彷彿在看一個弱智,但又想起來他還是個凡人,不清楚神仙世界的常識也是情有可原,就將那種看弱智的目光收了收。「是這樣的,」天步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私塾先生,「洪荒時代,八荒中五族征戰不休,難得有和平時節,因此就算是最重禮制的神族,在一些禮儀方面也有難以顧全的時候,譬如說成親。」

「如今的天族,若是一位神君同一位神女欲結良緣,其實同凡人差不離,也需三書俱全、六禮俱備,一對新人同祭天地之時,還需將婚祭之文燒給寒山真人,勞真人在婚媒簿子上錄上一筆。但在戰亂不休的洪荒時代,哪裡容得這許多虛禮。」

「彼時於龍族而言,若是真心想要求娶一位神女,為示鄭重,多以己身逆鱗為聘。若那女子答應,便將龍君所贈送的逆鱗佩戴於身,如此便可視作兩人成婚了。倘若看到一個女子身上佩戴了逆鱗為飾,那五族生靈也就都知道這女子乃是某位龍君之妻了。」

天步追憶完這段古俗,打心底覺得這很浪漫,臉上不禁現出神往之色。國師雖然最近讀了很多話本子,對於情愛之事略懂了一點,但他本質還是一個直男,聽完天步所言,並沒有感到這有點浪漫,他甚至立刻指出了這古俗中潛在的危險隱患:「照你的意思,三殿下也是想效仿這段古俗向郡主求親了。」國師眉頭緊皺,「可逆鱗生在龍頸之處,失了逆鱗,豈不是失了一處重要護甲,使身體有了很大的破綻?這很危險啊!」

天步也是被國師清奇的思考角度給驚呆了,一時訥訥的:「是、是有點危險,但正因為逆鱗如此重要,以它為聘,才能顯出求妻心誠啊。洪荒時代,但凡以逆鱗為聘去求娶神女的龍君,差不多都能得償所願,鮮有出師不利的。」

「哦,這樣嗎。」國師乾巴巴地點了點頭,但他立刻又生出了一個新的憂慮,「可小郡主一介凡人,怕是受不得嚇吧,若知那是殿下身上的逆鱗,她還會將它佩戴在身上嗎。況且三殿下巨龍化身,那逆鱗少說也得玉盤那樣大,如何佩戴於身呢?」

天步欣慰國師終於問出了一個有水平的問題:「殿下取晚霞最艷的一線紅光,將龍鱗打成了一套首飾,我覷見過一眼那首飾的圖紙,很美,郡主定然會喜歡。」

國師吃驚:「打造成了一套首飾?」

天步抿嘴一笑,給快要熄滅的篝火添了把柴,沒再說什麼。

天步口中的那套首飾,成玉其實見過,她在夢裡見過。

只是她從不知那華美的飾物乃是由龍之逆鱗和夕暉晚霞打造所成。

在連三說出「送你一句詩」之時,成玉就想起了那個夢,那個她身在麗川時,闖南冉古墓的前一夜,曾做過的一個夢。

其實剛進入這小桫欏境,她便覺得眼前一切眼熟。無論是那巨大而沉默的月輪,那詩畫一般的黃金胡楊林,還是那立在金色胡楊林間古樸無華的木屋,都像是她在夢裡見過似的。但彼時她一副心神全繫在連三身上,也來不及想得太多。

而此時,那夢境終於清晰地浮了上來。

「什麼詩?」在那夢裡,她好奇地問青年。

「明月初照紅玉影,蓮心暗藏袖底香。」青年笑著答她。

「你不要糊弄我啊。」她記得夢中的自己撒嬌地推了青年一把。

而此時,她果然也伸出手來,輕輕推了推伏在身上的青年,幾乎是無意識地就說出了那句話:「你不要糊弄我啊。」輕軟的、歎息的,唇齒間似含著蜜,因此說出那句話來,又是濕潤和芬芳的。而在她以如此姿態自然地同他說出這句話時,她突然打了個激靈,驀地發現,他們此時在一起的每一個細節,竟都同那夢境中一模一樣。

少女眼中現出茫然來,有些呆愣地看著頭頂的紗帳。

雪白的紗帳層層疊疊,似一團茫茫的霧。那霧充滿了她的眼簾,一時間她什麼也看不清,像是又回到了那個夢境。

迷霧深處,夢中的白衣青年緩緩走近,那原本模糊的輪廓和面容也漸漸清晰,一寸一寸,完全同此時俯身看她的男子重合起來——那眼尾微微上挑的美麗鳳目,琥珀色的眸,高鼻薄唇,每一處都那麼真實,無論做什麼表情,都英俊過人。

青年右手撐在她的耳邊,左手刮了刮她的鼻樑,唇角含著一點笑,如夢裡那般回應她那句「不要糊弄我」的撒嬌,「怎麼會。」手指隨之移到她的耳郭處,輕撫了撫,當耳璫帶著涼意的觸感出現在她幼嫩的耳垂之上時,他低聲道,「明月。」

成玉輕輕一顫,記起來了那時候自己在夢裡的感覺。

彼時她只有十五歲,不知人事,從不曾與男子有過那樣接近的時候,整個人都很暈乎,不理解為何會如此,震驚又惶惑,還帶著一點難堪與羞恥。

但此時,卻不是這樣了。

她很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當青年微涼的手指順著她的耳後滑到她赤裸的脖頸上時,她並不感到驚惶與難堪,只是有些害臊,想藏起來,可熱起來的肌膚卻又似乎渴望著那微涼的觸感。

她沒忍住喘了一聲,怕癢似的,又受驚似的。

纖長的手指柔緩地摩挲過她的鎖骨,似撥著琴,描著畫,顯示出遊刃有餘的優雅。但成玉也感到那手指熱起來了。她不知道那是為什麼,微微咬著唇看著青年,才發現青年的眸色不知什麼時候變得很深,像是密林中的幽泉,又像是蘊著風暴的大海,要引誘人,又或是吞噬人。

他離她很近,手指最終停留在了她的鎖骨中間,指端紅光一閃:「紅玉影。」與此同時,那羊脂白玉一般的手掌離開了她的鎖骨,隔著絲綢的衣袖,順著肩胛和手臂,一路滑到了她細弱的手腕。

她不知那骨節分明的手指究竟是有什麼魔力,隨著它們滑過她的肘彎、小臂,那原本貼覆於身的極為柔軟的綢緞也在一瞬間變得粗糙起來,肌膚與衣料摩擦,生起令人難耐的酥麻,很快地便由手臂擴至了全身。

那酥麻感令成玉戰慄,他應該也察知了她的戰慄。成玉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她感到他的指變得更加燙人,在衣袖下握住了她的無名指,不太用力地捏了捏,緊接著,一枚指環束縛住了她的指根。「蓮心。」他在她的耳畔低語。

那曖昧的低語、溫熱的吐息,以及手指相觸時滾燙的溫度就像在成玉的身體裡點了一把火,火勢漸大,烤得她整個人都熱燙且昏沉起來。

她再不是從前那遲鈍得近乎愚駑的少女,如今她當然明白青年如此並非單純地贈她禮物。他在撩撥著她,亦在愛撫著她。

其實這不是他第一次對她這樣。但從前她總是很恐懼,譬如那次在將軍府的溫泉池畔,當他對她親密時,她記得她就僵住了。如今想來,僵住了,其實也沒什麼不好,那起碼顯得她很矜持。而此時呢,他的輕撫就像是一壇醉人的酒,令她的整個身體都軟了下來。她像是化成了一攤水,對他全無抗拒。不僅沒有抗拒,在內心深處,還對他的撫觸感到期待。這樣的自己令她感到陌生,還有點難為情。

就在她兀自糾結之時,寬大的衣袖之下,他捉住了她的手腕,指端輕撫著她的腕骨,讓那帶著涼意的手鏈出現在了她的腕間。迷糊中,她竟還記得該她說話了。「袖底香。」在青年開口之前,她顫著聲音吐出了這三個字。

而他似乎愣了一下,接著在她耳邊低笑:「我們阿玉很聰明啊。」那作亂的手移到了她的後腰,她不自禁地躲了一下,但是又能往何處躲呢,那手掌始終貼著她的腰。

她迷離地看著他,本能地便要說不要,但話欲出口之時她咬住了嘴唇,因她其實並不是真的不想要。她也想抱住他,親近他。這感覺如此陌生,似一頭欲逞兇的獸,在她身體裡橫衝直撞,令她害怕,但她亦有些模糊的感知,知道該如何去安撫它。因此她閉上了嘴,任由他的手指沿著她的腰線一路下滑,而後握住她的足踝。

足踝上傳來了鈴鐺聲,她暈暈乎乎,重複著夢裡的台詞:「詩裡只有四件首飾,這一條足鏈,又叫什麼呢?」

他放開了她的足踝,擁住了她,當彼此的身體終於無間隙地相貼,她才察覺到他的身體亦是滾燙,那熱度隔著衣料亦能感知,他的唇挨著她的耳垂,嗓音沙啞:「這是……步生蓮。」

那個夢便是在此處戛然而止的。

但現實當然不可能在此戛然而止。說完這五個字後,青年稍微離開了她一些。但依然很近地看著她,手指溫柔地撫弄著她耳畔的發,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嘴唇貼覆住了她的嘴唇。

這一次,他沒有像此前那樣,在她唇上輕輕碰觸一下便離開。他廝磨著她,含吻著她的下唇,吮著她的唇瓣,在她迷亂不已之時,叩開雪白的齒,舌強勢地侵入她的口中,準確地糾纏住她的。她被迫仰起頭來,承接這力量感十足的親吻,手指無意識地揪緊了身下的綢緞。他們緊密相貼,她的每一個細小的動作他都能察知,因此立刻握住了她揪弄著被單的指,將它們舉到了她的頭頂,與他十指相扣,接著更加用力地吻她。

她依然懵懂於欲是什麼,因此並沒有察知到這個吻的危險。他們的舌彼此糾纏,如此親密的吻使她更熱,但身體裡橫衝直撞的獸卻終於馴服了下來。在最初的混亂之後,她感到了新奇和愉悅。她依然熱,像是骨血中咕嘟咕嘟煮著一壺水,將她全身每一寸肌膚都燙得紅了起來,但她也感到舒適。那種舒適,就像是冬日暖陽照耀於身,暖洋洋的,又像是春日微雨吹拂到面龐上,清新而溫潤。

她想要更多,不自禁地握緊了他的手,更加仰起了頭,但他卻停了下來。

他的唇離開了她。兩人都有些喘。

她迷茫地抬眸望他,看到那鳳目裡眸色更深。如黎明夜幕一般黛黑的瞳眸深處,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熾烈地燃燒。

他往後退了退,抿了抿唇,像是在壓抑什麼,這倒是很少見,她認真看去,那壓抑之色又彷彿消失了。

「怎麼了?」她愣愣地問他,開口時才發現聲音軟得不像話。

他放開了她的手,瑩潤修長的指纏上了她披散於枕上的亂髮,將它們整理在她耳後,輕應了她一句:「沒什麼。」

那修長手指撫弄著耳後的動作讓她感到舒適,她狸奴似的閉了閉眼,偏過頭來,右手不自覺地握住了他的手腕。睜眼時,扣在她腕間的細鏈倉促地撞入眼底,充滿了她的眼簾。不知是什麼材質的鏈子,像銀,卻比銀更璀璨,上面間綴著一些紅色的小花:吊鐘、山茶、蔦蘿、紅蓮、彼岸、芙蓉葵……連成一串,懸在白皙的腕間,端麗冷艷,明媚生輝。

她心中輕輕一跳,忍不住將右腕放到眼前認真端詳,視線在那細鏈上停駐了一陣,又移到無名指根那紅蓮戒面的指環上,有些遲疑道:「我怎麼覺得,連三哥哥你送給我這些,不是為了彌補什麼呢。」

青年頓了頓:「那你覺得,它們是做什麼用的?」

她喃喃:「這樣華貴的首飾,好像是聘禮啊。」話出口,方反應過來自己口無遮攔地說了什麼,立刻不好意思地垂了眸,咬著唇輕聲嘟噥,「我、我胡說的,你當沒聽見。」

青年卻很低地笑了一聲:「怎麼這麼會猜,的確是聘禮,也是烙印。」拇指揉上她豐盈的唇,「別咬,已經夠紅了。」她總是聽話的,在他的揉撫下很快地鬆了齒。但他的指卻仍撫弄著她的唇,低低同她說話:「你戴著它們,那這世間靈物,便都知你是水神的新娘了。」又循循善誘地問她,「你會一直戴著它們,對不對?」

他說這些話時很認真,看著她時,神色亦十分專注,就像是心神盡繫於她一身。

她是震驚的,屏住了呼吸,但本心裡卻俱是歡喜之意,因此很快地點了頭,還羞澀地朝他笑了笑。他亦笑了笑,唇角微微勾起,眉眼溫柔如孤山逢春,又如惠風化雨,是她最喜愛的他的樣子。

他低頭再次吻了上去。

他們是兩情相悅的男女,彼此間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忍不住碰觸對方是身體的本能,因此他並不苛責自己為何總是想要親吻身下的少女。世人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亦很明白情是一種不可控之物。

他本來以為情雖不可控,欲卻是可控的,但一刻前的體驗,讓他清醒地意識到他是高估了自己。因此這一次,他只是很淺淡地嘗了嘗那榴花一般緋紅的唇,任自己在那含著花香的吐息中沉溺了少許時刻,便退了開來。

他滿心以為,這樣的碰觸尚算安全。卻沒料到她突然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情姿婉然的少女,緋紅著臉,眉目間儘是嬌態,迷離地半睜著眼,看了他片刻,然後毫無徵兆地,那唇便挨了上來。她學著他此前的模樣,小心地含吻著他,嫣紅的舌抵住他的齒,青澀,卻做足了入侵的姿態。他未放她通行,她還生氣地咬了他一下,柔軟的手不輕不重地按壓住他的後頸,繼續吻著他,去叩他的齒。

他從不知她是這樣好的學生,在她青澀卻執著的纏磨之下一敗塗地,心中明知不該,卻縱容地張開了口,任由她的舌伸進來,在他的口中橫衝直撞。她像是很討厭他們之間居然還有距離,一邊吻著他,一邊撐起上身更緊地摟住了他,那被紅裙裹覆住的長腿也抬了起來,搭上他的腰際,誓要讓兩人之間不留縫隙,而那纖柔的雙臂則緊緊鎖住了他結實的脊背。

他想,她大概根本不懂這些動作的含義,依然像個孩子一樣,喜歡親吻便朝著他要,喜歡和他貼在一起,便纏著他不讓兩人分開。她大概也不明白這樣做會導致什麼後果。

在他面前,她總是很坦誠的,白得像是一張紙,而他,卻偏想在那白紙之上作許多絢麗的畫。

一切都不受控制了。

他閉了閉眼,忽然一把將她壓倒在了床榻之上。

當青年反客為主之時,成玉閉上了眼睛。

她說不好方才當他半途而止時,她為何會那樣大膽地追上去,可能是那一瞬她突然想起了他是水神,而當日她在麗川時,從醉曇山的古柏處,曾聽聞了水神同那蘭多神的天定之緣。

那一刻她突然意識到一直在為兩人做長遠考慮的連三,或許根本不知道他同那蘭多的因緣,否則為何他從未提起?且照他的性格,若知天命在身,最終陪在他身邊的會另有其人,他大約也真的不會招惹她這個凡人。

凡人的一生,太短暫了。他同她提起他的計劃,希望她為他而成仙,而後帶她流浪四海。但誰知往後會是如何呢?

她猛然發現,她能抓得住的,其實只是眼前的他,而能握在掌心的,只是當下的歡娛。

這讓她有一瞬的傷心,但他已經為她努力到了這個地步,她再悲觀豈不是辜負兩人吃過的苦,所以她立刻又想,有當下之歡也是好的,此時在他身邊的,是她自己,抓住每一個同他在一起的瞬剎,才是她需要做的。所以在他結束那個親吻時,她放任著自己追了上去。

木窗半開,夜風踱進來,拂亂了紗帳。

在隨風輕舞的層層白紗之後,青年施加在她身上的吻愈加激烈,全無隔著似有若無的距離撩撥她時的得心應手和舉重若輕。

她感到了他的情動。

那熾熱的唇離開了她的嘴唇,一路吮吻著她的脖頸,鎖骨,在白皙的肌膚上留下梅點一般的紅印,而他的手則牢牢控住她的後腰,揉撫之間用了力度,弄亂了紅裙。

她畢竟是一個待嫁的少女,離京之前,宮裡的嬤嬤們也教導過她新婚之夜的常識,她已不是從前那樣無知。當他情動地吮吸輕嚙她鎖骨之下那一小片泛著粉色的肌膚時,她明白了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什麼。她並不抗拒,反而覺得這說不定正是自己心中所想。他們很快就要分離,七年,真的很長。

她是凡人,他是天神。她知她其實並不能長久地擁有他。她無意中窺得了天機,知天命注定,他最後會是一位女神的夫婿。她想那一定是因為她注定是個凡人,無法陪伴他那樣長的時光。那在一起的每一個彈指每一個瞬剎,她都希望他們是真的在一起。

可就在這時,他再次放開了她。

她看清了,此前她以為看錯了的,在他臉上轉瞬即逝的表情,果然是壓抑和隱忍。

他的眸中有光明滅,像是頭痛似的,他抬手按住了額角,低聲:「我不能……」不能怎樣,他卻沒有說完。

但她知道他的意思。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凌亂的衣裙,又抬眸看了一眼他眼中明滅的光,醍醐灌頂般地,她無師自通地明白了那是壓抑的慾望,是他對她的慾望。

她突然很輕地笑了一聲,再次伸出雙手來圈住他的脖子,微微抬起身來,在他耳邊輕聲:「你可以。」

她主動去吻他,像一隻備受縱容的狸奴,輕咬他的耳垂,蠱惑似的低語:「和連三哥哥在一起的每時每刻都很重要,在你離開之前,在我們分別之前,我想讓連三哥哥完全屬於我……」

她呢喃著吻過他的嘴角,下巴,喉結,感到了他費力的吞嚥。

他握住了她的手臂,十分用力,像是想要將她推開,但是卻沒有動。

她貼住他的脖頸,發出貌似天真的邀約:「連三哥哥,你不想要我嗎?」

那一絲本就緊繃欲斷的理智的線啪嗒一聲,斷得徹底,那握住她臂膀的手用力往內一帶。他擁著她一起躺倒在了已然皺亂的白絲綢上。帶倒她的力氣有些大,弄得她有點疼,她不自禁地輕吟了一聲。那像是打開了某種開關,他猛地吻了上去。而她乖乖地圈住了他的脖頸,在他吻著她臉頰的間隙,唇角微抿,很輕地笑了一下,然後閉上了眼睛,迎接他將要給予她的快樂、疼痛,還有永恆。

國師同天步在小木屋外守了一夜。

他們只知殿下醒來了,別的也沒聽到什麼,因後半夜時小木屋四圍起了禁音的結界。國師猜測可能是二人有許多私密的話要說,不欲讓外人聽到。天步聽聞國師的推測,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地撥了撥篝火堆。

破曉之時,小木屋那扇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三殿下披著件外袍出現在門口,長髮散在身後,神色有些慵懶。

天步趕緊迎上前去:「殿下有何吩咐?」

三殿下只說了一個字:「水。」便轉身回了屋。

天步又趕緊顛顛地跑回去求國師:「這裡什麼都沒有,我也沒有法力傍身,勞煩國師您變化一套……」

天步話還沒說完,國師已變出了一套雅致的茶具,自以為知人解意地點頭:「水嘛,我知道,睡醒了可能是有點口渴。」端起烏木托具向天步,「你給送過去還是我給送過去?」

天步看著國師,頓了一會兒:「我其實,是想讓你變一套浴具。」

國師摸不著頭腦:「可殿下不是讓送水嗎?」

「是啊。」天步淡定地「嗯」了一聲,「所以需要有一個浴桶,還需要有一浴桶的熱水。」

國師品了片刻:「啊……」說完這個字,立刻面紅耳赤,「你是說……是說……」

天步完全不感到尷尬,體現出了一個貼身侍女應有的素質,淡然地笑了一聲:「這有什麼,說明古俗誠不欺咱們,拿著龍鱗求親,真的就能所向披靡馬到功成!」又看一眼國師,「殿下可能需要一隻能容兩人同浴的浴桶,勞煩您施術。」

國師無言以對,只得照天步的要求,變了只大浴桶以及一浴桶的熱水出來,還給變出了一個四輪推車。

天步高高興興推著四輪推車送水去了,而做完這一切的國師,有點孤獨地坐在篝火堆旁,對自己多年修道的意義,產生了一點點懷疑。

天邊晨光初露,漸漸照亮了這座孤曠的黃金林。

又是一個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