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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令羽因一直昏睡。未見得那番景致。我瞧著跟前鮮血四濺的頭顱們。卻甚是心驚。

墨淵素來不曾敗過。拎著我和令羽跳出宮門時。我回頭一望。只見得擎蒼拿了方畫戟。站在暗紅的一灘血泊中。目眥欲裂。

我一直未曾見到離鏡。

墨淵拎著我和令羽從大紫明宮夜奔回崑崙虛。一路無語。令羽仍昏著。便更是無語。

那將是我永世不能忘懷的夜晚。卻永世也不願再記起。

奔回崑崙虛後。墨淵將令羽托給四師兄照看。匆匆領我去了他的丹藥房。一個劈手便將我敲昏。鎖在了他的煉丹爐裡。

我初初醒來時。尚且思忖這許是墨淵的懲罰。警示我未將令羽照顧妥帖。害他傷情多半月。瘦了一圈。

卻忽聞天雷轟轟。

彼時才反應過來。這怕是我的天劫。墨淵將我安置在此處。應是讓我避劫。

我雖生來仙胎。但要有點前途。路也是要靠自己闖的。從一般神仙飛昇成上仙。再從上仙飛昇成上神。少則七萬年。多則十四萬年。歷兩個劫數。經得過。便壽與天齊;經不過。便就此絕命。

那時候。我跟著墨淵已整整兩萬年。按理說。推演自己的天劫將在何時何地以何種形式落下來。再提早預演些歷劫之法。應不在話下。卻因我素來厭惡推演之術。只覺得那些印伽無趣至極。每每墨淵授課時。便積極地打瞌睡。以至學了許久。也不過恍惚能掐算個凡人的命數。即便如此。十次有五六次。也還是不中的。

我深知自己道薄緣淺。以這般修為歷那般劫數。卻譬如雞肚子裡剖出個鹹鴨蛋。委實不可能。

所幸七萬年來我混日子混得逍遙。便是頃刻魂飛魄散了。也無甚遺憾。是以對這趟天劫。看得還算淡。只略略曉得就是當下一年了。其他便茫然得很。

我窩在煉丹爐裡。呆了好一會兒。才驟然想起。這廂我躲了。卻尋哪個來替我。需知天劫之所以為天劫。自然比不得一般劫數。一旦落下來。便必定要應到人身上。才算了事。

轟轟的天雷震得我頭腦一片空白。使出渾身的解數想要從爐子裡鑽出來。卻終是不能。我平身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這兩萬年的求藝生涯。活得著實混賬。

第二日。大師兄來揭開爐蓋子。語重心長道:「十七。昨日師父站在這爐子旁邊生生為你受了三道天雷。你以後還是好生學些本事罷。下回飛昇上神。卻再讓師父幫你歷劫。就不好了。」

墨淵代我挨了天劫。在我從那爐子裡爬出來之前。已閉關修養去了。

我在他洞前跪了三日。一把鼻涕一把淚。巴巴地念:「師父。你是不是傷得很重?你這個傷勢還修養不修養得好?徒弟實在是個混賬。成天帶累你。你萬萬不能落下病根。你若是有個萬一。徒弟只有把自己燉了給你做補湯吃。」

這輩子只有那麼一次。哭得如此失態又傷心。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正文 第六章

那之後。我十分努力。日日在房中參詳仙術道法。閒暇便看些前輩神仙們留的典籍。大師兄很是寬慰。

學會一個把式。我便去墨淵洞前耍一番。他雖不知曉。我卻求個心安。

一日。我正在後山桃花林參禪打坐。大師兄派了只仙鶴來通報。讓我速速去前廳。有客至。

我折了枝桃花。墨淵房中那枝已有些枯敗的痕跡。他近來雖閉關。未曾住在房中。我卻要將它打整妥帖。他出關時。也就住得舒適。

我將桃花枝拈在手中。先去前廳。

路過中庭。十三十四兩位師兄正在棗樹底下開賭局。賭的正是前廳那位客人是男是女。我估摸著是四哥白真前來探望。於是掏出顆夜明珠來。也矜持地下了一注。進得前廳。卻不想。大師兄口中的客人。堪堪正是許久未見的鬼族二王子離鏡。

當是時。他正儀態萬方地端坐在梨花木太師椅上。微闔了雙目品茶。見我進來。怔了一怔。

墨淵那夜血洗大紫明宮。我甚有條理地推想。離鏡這番。莫不是上門討債來了。他卻疾走兩步。很親厚地握住我雙手:「阿音。我想明白了。此番我是來與你雙宿雙飛的。」

桃花枝啪嚓一聲掉地上。

十三師兄在門外大聲吆喝:「給錢給錢。是女的。」

我很是茫然。想了半天。將衣襟敞開來給他看:「我是個男子。你同你寢殿的夫人們處得也甚好。並不是斷袖。」

誠然我不是男子。皮肉下那顆巴掌大的狐狸心也不比男子粗放。乃是女子一般的溫柔婉約敏感纖細。但既然當初阿娘同墨淵作了假。我便少不得要維持這番男子的形貌。直至學而有成。順利出師門。

離鏡盯著我平坦的胸部半晌。抹一把鼻血道:「那日從你房中出來後。我思考良多。因害怕自己當真對你有那非分之想。是以整日流連花叢。妄圖。妄圖用女子來麻痺自己。初初。初初也見得些效果。卻不想自你走後。□也思念夜有思念。阿音。」他忘情地來擁住我。緩緩道:「為了你。便是斷一回袖又有何妨?」

我望了一回樑上的桃花木。又細細想了一回。覺得見今這情勢。何其令人驚詫。何其令人唏噓。

十四師兄哈哈一笑:「到底是誰給誰錢?」

縱然離鏡千里迢迢跑到崑崙虛來對我表白了心意。然我對他委實沒那斷袖的情誼。也只得叫他失望了。

天色漸暗。山路不好走。我留他在山上住一夜。奈何大師兄知曉有個斷袖來山上拐我。竟生生將他打出了山門。

我欽佩離鏡的好膽色。被大師兄那麼一頓好打。卻也並不放棄。隔三差五便派他的坐騎火麒麟送來一些傷情的酸詩。始時寫些「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三五日後便是「相思相見知何意。此時此夜難為情」。再三五日又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因寫這些詩的紙張點火好使。分管灶台的十三師兄便一一將它們搜羅去。做了點火的引子。我也拚死保衛過。奈何他一句「你終日在這山上不事生產。只空等著吃飯。此番好不容易有點廢紙進賬。卻這般小氣」。便霎時讓我沒了言語。

那時我正年少。雖日日與些男子混在一處。萬幸總還有些少女情懷。縱然不曾回過離鏡隻言片語。他卻好耐性。日日將那火麒麟遣來送信。我便有些被他打動。

一日。火麒麟送來兩句詩。叫做「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我飽受驚嚇。以為此乃遺書。他像是個要去尋短見的形容。便順道坐了火麒麟。要潛去大紫明宮規勸他。火麒麟卻將我徑直帶到山下一處洞府。

那洞是個天然的。被收拾得很齊整。離鏡就歪在一張石榻上。我不知他是死是活。只覺得天都塌下來一半。跳下火麒麟便去搖他。搖啊搖啊搖啊搖。他卻始終不醒。我無法。只得祭出法器來。電閃雷鳴狂風過。一一地試過了。他卻還是不醒。火麒麟看不下去。提點道:「那法器打在身上只是肉疼。上仙不妨刺激刺激殿下脆弱的心肝兒。許就醒轉過來了。」

於是我便說了。說了那句話。

「你醒過來罷。我應了你就是。」

他果然睜開了眼睛。雖被我那綢扇蹂躪得甚慘烈。也是眉開眼笑。道:「阿音。應了我便不能反悔。將我扶一扶。我被你那法器打得。骨頭要散了。」

我始知這是個計謀。

後來大哥告訴我。風月裡的計謀不算計謀。情趣罷了。風月裡的情趣也不算情趣。計謀罷了。經過一番情傷後。我以為甚有理。堪堪彼時。卻並未悟到其中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