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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當著夜華的面。他這麼也委實膽肥了些。

我訕訕地:「你也曉得我是很重禮數的。既然天族將我定下來。我斷不會主動來起些什麼事端讓青丘和九重天上都為難。你這份心意我便承了。也感激得很。但我們兩個實在有緣無分。多的便都不再說了。你對我的這個念想。若還是泯不了。便繼續藏起來罷。終歸我知曉了你的這份心。長長久久都不敢忘記的。」

我自覺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無懈可擊。既全了畢方的面子。也全了夜華的面子。

畢方木然地將我看了一會兒。歎了回氣。又幫我掖了掖被角。便轉身出房門了。只夜華仍坐在桌案旁。一張臉隱在藥霧裡。看不太真切。

我睡一覺。這精神頭恢復得其實只十之一罷了。同畢方這一通話說得。且驚且喜且憂且慮。大大傷了一回神。但心裡仍惦念著要去炎華洞一趟。此時夜華卻正正坐在我廂房裡。有些不便。我琢磨著得找個名目將他支會開。想了一想。遂氣息奄奄與他道:「唔。勞煩把藥給我。突然有點犯困。吃了藥我便想好好睡一會兒。你去忙你的罷。」

他嗯了一聲。將藥端過來。

良藥苦口。這藥苦成這樣。想來確然是味良藥。一碗湯藥下肚。苦得我從頭髮尖尖到腳趾頭尖尖都哆嗦了一回。

夜華接過碗放在一旁凳子上。卻並不走。只側了頭看我。道:「你可曉得。回回你不願我在你跟前守著時。找的理由都是犯困?此時你也並不是真的犯困罷?」

我怔了一怔。

誠然這是我找的一個借口。然我這一趟卻千真萬確地頭一回同他使。萬談不上什麼回回的。

我尚且還在思忖這個回回。他卻已來攬了我的腰身。因此番我傷得重些。便不自覺化了原身養的傷。狐狸的身形比不得人。腰是腰腿是腿的。他卻還能分得出一隻狐狸的腰身。我佩服得很。

他聲音有些低啞。緩緩地:「淺淺。」

我嗯了一聲。

他卻只管摟著。沒再說什麼。半日。終歸又擠出來一句:「你方才說的。全是真心?」

我有些發懵。方纔我那一番話。皆是說給畢方聽。與他卻全沒干係。我是真心還是不真心。顯見得應該畢方來問才更合宜。

他埋著頭似笑了一聲。這一聲有那麼股子沒奈何的意味:「你此番任我攬著你抱著你。我來青丘住的這些日子。你也時常能為我添些茶水。陪我下一下棋。皆是因為我們兩個有婚約是不是。若與你有婚約的是另一個人。你…」他將我攬得更緊一些。歎了一口氣。卻並不接著說了。

我在心中雪亮雪亮地過了一遭。以為他這話問得十分奇怪。這不是明擺著的事麼。若不是我兩個早有婚約。他能在我這裡一次又一次地揩到油水?便是將將來青丘住著時。便被迷谷打出去了。哪還進得了狐狸洞。分得上好的一間廂房?且不說我還將三哥往日住的劈出來與他做書房。待他待得這麼慇勤。

但自我同夜華相熟。他便從來一副泰山崩於前連眼睫毛也不動一動的性子。此時竟在我面前顯出這等示弱的姿態。委實有些不同尋常。

我幹幹笑了兩聲:「我對你好些也不全是因那紙婚約。」

他僵了僵。抬頭來望我。眼睛裡亮晶晶的東西閃了閃。

我被他瞧得不自在。咳了兩聲道:「你在狐狸洞住的一段時日裡。每日批公文都批得十分辛勞。卻也還惦念著給我們煮飯燒菜。這些我都很感念。一直切切地記著。俗話說有來有往。有去有回。你投過來一個桃。我自然要回報你一個李子。沒李子的話也得拿個枇杷果來替著。換了其他人來與我起一紙婚約。卻未必能做到你這樣。我便也未必能耐著性子同他喝茶下棋了。」

我這個話說得其實很和襯。這正是長久夫妻的相處之道。夜華一雙眼卻黯了黯。他自黯然了好一會兒。我因無從知曉他緣何猛然地就黯然了。也不便打攪。只望著床頂。想炎華洞洞口的禁制該得換一換了。

他突然深深地將頭埋進我肩窩裡。悶悶道:「我從未給其他人做過飯菜。我只給你一人做過。」

我用爪子拍了拍他的背。點頭道:「你的廚藝是很好的。抽空給你爹娘爺爺也做幾回。正體現一個孝字。」

他沒理我。又道:「我做這些並不因你同我有婚約。我來青丘住也並不因阿離想你。」

我了然道:「哦。下廚房這個事原來卻是你的興趣。這個興趣是個好興趣。忒實用的。」

他將我摟得越發緊些。仍沒理我。再道:「淺淺。我愛你。」

我茫然了一會兒。睜大眼睛。十分震驚。這這這。

天塌下來也沒比這個更叫人驚詫的了。

我原以為自己的姻緣樹乃是棵老鐵樹。批死了萬萬年也開不了花。今遭。這棵老鐵樹居然。居然開花了?且還開的一株並蒂花?!

第十三章(3)

夜華抬起頭來幽幽望著我:「你怎麼說?」

我尚且還震驚得不能自拔。委實不知該怎的來說。在拔與不拔之間。好容易喘上一口氣來:「這。這可不當耍的。」

他淡淡然笑道:「我再沒什麼時候比這時候更真了。沒情誼自然也能做長久夫妻。我卻盼著你同我能有綿長的情誼。」

他這些話句句都是讓人肉緊的猛話。我雖惶恐震驚。卻也還能在這惶恐震驚之中拿出一絲清明來斟酌一番。起先。我確然沒料到他是這樣想的。見今回憶此前的種種。一幕幕一樁樁飛速在我眼前閃過。略略一琢磨。他的那一番心思。倒著實。著實是瞧得出徵兆來的。我老臉紅了一紅。幸好此番是原身。一臉的狐狸毛。也見不出我一張臉紅了一紅。

但蒼天明鑒。我於他在心裡卻素來都正經得很。即便想著日後要做夫妻。也打算做的是那知己好友型的夫妻。萬沒生出什麼邪念的。

夜華為人很得我心。我對他了不得存著一些欣賞。卻也不過站在老一輩的高度上。對小一輩關懷愛護罷了。要說同他風月一番。卻委實有些。有些…

夜華一雙眼很莫測地將我望著。不說話。直勾勾地。望得我飽受煎熬。

我頓了頓。嚥了口口水道:「我聽阿娘說。兩個人做夫妻。做得久了。當年風花雪月的情誼便都得淡了。處在一起。更像是親人一般。眼下我覺得你已很是我的親人了。我們其實大可以略過中間這一步路。你看。如何?」

當年因離鏡受的那次情傷。傷疤雖已好得乾淨利落了。卻難免留下些壞印象。讓我覺得情這東西。沒有遇對人。便是個甚不好的東西。倘若我再年輕個四五萬歲。玩一玩也沒怎的。即便再傷幾回。道一聲年少輕狂便也就過了。如今年歲大了。對這個卻著實再沒什麼大興致。但夜華尚年輕得很。縱然我想過清淨無為的日子。卻連累他一起過。便委實不太厚道。

方纔那一番話說得順暢。夜華沒言語。我便也膽肥不少。細細揣摩一遭。又將我心中這個想法與他商量道:「不過你這個年紀也確是該好好愛幾場恨幾場的年紀。趁如今你對我的孽根種得還不深。早早拔了還來得及。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便能曉得。在世上活了這麼多年。對情愛這東西便看淡了。委實提不起興致來。這是個高處不勝寒的境界啊。唔。天君那一紙天旨將你我兩個湊做一堆。其實我一直覺得對你不住。但你也不必太過傷心。待我同你成婚後。看能不能再為你另取幾位年輕貌美的側妃。」

說完這一番話。心中一塊大石頭砰然落地。如今我的心態。真真四平八穩。

想來我也該是四海八荒頭一個這麼大度的正妃了。縱然夜華娶了我。在年歲上有些吃虧。衝著這一點。卻委實要燒高香才是。

他卻並不如我想像的那麼高興。神色慘白。盯著我的眼睛。道:「這是你的真心話?」

我斂容懇切道:「真。比真金還真。」

我只以為在娶側妃這樁事上。他要向我尋個保證。卻不想得了我這句話。他那原本便抿得死緊的唇抿得更緊。眸光漸漸淡去。

活到這麼大年紀。人的性子難免被磨得溫吞些。但感情這個事情。乃是個萬萬容不得拖泥帶水的事情。我繼續斂容懇切道:「千秋萬載我也是這個話。我同你還是保持純潔的聯姻關係好些。其實。夫妻兩個有了私情倒不一定是個好事。譬如哪一天你想再納個妾。都不定能納得便利。如今這樣就正好了。你要將眼光放得長遠一些。唔。今□大抵不理解我說的這些。可到有一日。你再看上哪個仙。想將她娶回洗梧宮來。便曉得我此時說這一番話的好處了。」

他靜了一會兒。只緩緩道:「你是。特意說這些話。來讓我難受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