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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我心中喀地一聲。他如今愛我愛得彷彿正是興頭上。雖則我是一片好心。但說的這些話。細細來想一想。卻有些操之過急。

我默默無言地將他望著。不知怎的來勸他才好。只覺得這個事。要慢慢地從長計議。

他將我攬在懷裡。低啞道:「我只愛你一個。再不會愛上其他人了。」頓了頓又低聲喃喃了句什麼。聽得不大清。

唔。這愁人的。死心眼的孩子喲。

夜華將一番震得我天靈蓋發麻的猛話放完。卻並不見走。只將我攙著躺下。四個被角捂嚴實。我雖受了重傷。也並不見得虛弱至此。連躺一躺這等輕便的動作也做不穩健。但看他神色淒然。我不便火上澆油說什麼。只能默默受了。

他捂完被角。又將擱在一旁坐凳上的藥碗拿去放在桌案上。端起杯子倒了口冷茶喝。然後踱回來。背倚著床欄道:「阿離已經送上天宮了。只受了些驚。倒沒大礙。需修養幾日。我原本打算帶你一同回天宮的。靈寶天尊的上清境有一汪天泉。正適宜你將養。」皺了皺眉又道:「但那只畢方豁命攔著。不過。若你開口應了。他也沒甚好說。你先躺躺。明日一早。我們便回天宮罷。」

靈寶天尊的那汪天泉倒聽說過。確確是個好東西。像我這一番傷勢。尋常須得將養個把月的。去那天泉裡泡泡。怕痊癒也不過三兩天的事。藉著夜華的面子。倒能撈這麼一個便宜。我甚歡喜。

說完這一番話。他便閉目養起神來。我卻還得去炎華洞瞧一瞧墨淵。琢磨半日。緩聲道:「你今日。沒得文書批了?」

他半睜開眼睛:「今日沒甚可忙的。你方才說困。我便陪你靠靠。」

我嘴角抽了一抽。

他彷彿從來便不曾識出這是我的一個借口。謙和地漾出笑來:「怎麼。又不困了。」

我悵然地咬著牙齒道:「困。困得很。」

因夜華是個今日事今日畢的脾性。便是此前他在我青丘極悠閒地窩著時。大半時日也撲在書房裡批文書。忙得腳不沾地。

此番雖出了這樣的大事。伽昀小仙官卻也並不見得就能任他清閒幾日。那公文必定仍是一般地從天上嘩啦嘩啦搬下來。

昨日並今日兩日的公文。乖乖。苦命的夜華今夜注定不能安睡。

我揣摩著。他此時在我床上靠。應當並不只為令我吃一回憋。連帶著。大約是要將養將養精神。這就譬如凡界裡凡人犯了大事要砍頭。砍頭前總要得一頓好的。舒舒服服吃了才上斷頭台。料得夜華這一趟很需得瞇一忽兒。打點起十足的精神。才能奔去書房應付兩日的公文。他這麼一瞇。作為一個過來人。本上神很有經驗地推測。大抵不過兩盞茶時刻。

於是我便也對付著瞇了。心中打了個很精細的算盤。待他起身走了。便化出人形來去一趟炎華洞。

不成想我這個算盤卻落了空。十之一的精神頭甚不中用。也不過半盞茶功夫。人就迷糊著有些昏沉了。

半夢半醒浮浮沉沉之間。我做了一個夢。

這個夢我幾萬年都沒做成。卻在今日功德圓滿。

我夢著了墨淵。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正文 第十四章

墨淵仙去之後初初幾千年。我等得心焦又心煩。日日都盼著做夢能夢到他。好問一問他究竟什麼時候能回得來。每夜入睡前。都要將這個問題放在心裡揣摩個五六遍。幾個字記得牢牢靠靠。就怕夢裡見著墨淵時。太過慷慨激動。將心尖上這個疑問忘了。但因總是夢不成功。後來便漸漸地淡了這個心思。但終歸是過去的基礎打得牢靠。此番做夢。我竟還能牢牢記著將這陳谷子爛芝麻、困擾了我七萬年的問題提出來曬一曬。

本上神委實佩服自己的英明。

這夢一開初正是折顏領著我拜師崑崙虛的光景。

那時我將將過了五萬歲的生辰。和見今的夜華一般年紀。

因阿娘生了四個兒子。好不容易生下一個女兒。且這個女兒在娘胎裡便帶了些病。生下來分外皺巴分外體弱。狐狸洞一洞老小便都對我著緊些。四個哥哥皆是放養長大。我卻十分不同。起居飲食都定的很嚴。出行的地界也不過狐狸洞外的青丘同折顏的十里桃林這麼兩處。我辛苦熬了兩萬年。被養得十分強壯。阿爹阿娘卻仍不放心。

兩萬歲上。阿爹阿娘因一些事故常不在青丘。便特特著了四哥來看著我。

須知我這個四哥乃是個拿面子功夫的好手。面上一副乖巧柔順。背地裡卻很能惹是生非。

我十分憧憬這個四哥。

阿爹一道御令下來。尚且還算不得是個少年的四哥叼了根草坐在狐狸洞跟前。慈愛地看著我道:「從今天起。就四哥來罩你了。上樹掏的鳥蛋。有我一個。也有你一個;下河摸的丁丁魚。有我一條。也有你一條。」

我同四哥一拍即合。

那時折顏已十分照顧四哥。只要打他的名號。惹了再大的禍事也能輕鬆擺平。於是四哥便帶著我全沒顧忌地上躥下跳。整整三萬年沒個止息。

待阿爹阿娘得空回頭來反思這唯一一個女兒的教導問題。覺得既是生了個女兒。便須得將她調養得溫柔賢淑文雅大方。我卻已被養得很不像樣了。

但所幸同四哥在青丘晃蕩的這五萬年。我們兄妹倆小事惹了不少。卻沒攤上什麼大事。過得十分順遂。是以兩個人的性子都難免天真驕縱一些。全不能和夜華見今這氣度比。

本上神常常憂心。夜華如今才不過五萬歲。即便不是一團天真。也多少該有些少年的活潑模樣。他卻已沉穩得這樣。過往的人生路上。卻究竟受了多少折磨。經了多少打擊。歷了多少滄桑啊。

回頭再說我五萬歲的時候。

那時。阿娘覺得我不太像樣。十分發愁。先是擔憂我嫁不出去。在狐狸洞裡閉關琢磨了半月。後來。終於有一天黃道吉日老天開眼。叫她悟出我的性子雖不怎麼但模樣倒生得不錯。怎麼也不該嫁不出去。才略寬了心。

但不久卻從迷谷處得來一件八卦。說紮在隔壁山腳水府裡的燭陰一家新近嫁了女兒。新嫁的小燭陰因自小失了母親。沒得著好調教。便稍稍有些嬌氣。她的婆婆很看不慣。日日都要尋些名目來懲戒於她。小燭陰難以容忍。才放去夫家不過三月。便哭哭啼啼地回娘家了。

聽說小燭陰為人新婦後受的委屈。再看一看我的形容。阿娘越發憂愁。她覺得就我這個性子。即便日後成功嫁了人。也是個一天被婆婆打三頓的命。想到□後可能要受的苦。一見著我。阿娘便忍不住落淚。

有一回。折顏來狐狸洞串門子。正見著阿娘默默擦眼淚。問了因由。沉吟片刻。喟歎道:「丫頭這性子已經長得這樣了。左右再調不過來。如今只能讓她習一身好本領。若她將來那夫家上到掌家的族長下到灑掃的小童子。沒一個法力能比得過她的。她便如何天真驕縱。也萬萬受不了委屈。」

阿娘聽了他這一番話。覺得在理。十分受用。一拍大腿。便將事情定了。

阿娘一向有些要強。覺得既然是誠心誠意要給我找個師父學本事。便須得找個四海八荒最好的師父。才不枉費她一番心思。

選了多半月。終於選定崑崙虛掌樂司戰的墨淵上神。

此前我雖從未見過墨淵。對他這個名字。卻熟悉得很。

我同四哥出生時。四海八荒的戰事已不再頻繁。偶爾一出。也是小打小鬧。上不得檯面。長輩們有時會說起自陰陽始判、二儀初分起幾場真正的大戰事。如何的八荒動怒。如何的九州血染。好男兒們如何疆場橫臥。如何馬革裹屍。又如何建功立業。說得我同四哥十分神往。

那時候神族裡流傳著許多記錄遠古戰事的典籍。我們一雙兄妹十分好學。常去相熟的仙友處借來看。倘若自己得了些珍本。也便同他們換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