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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我雖領會透了典範這個話背後的含義。卻十分遺憾不能遂了她的心思。同夜華大動一場干戈。就他愛我還是愛糰子娘這個話題。吵個天翻地覆地覆天翻。

其實典範也不大容易。見今夜華對她的光景很不見好。她對夜華倒是看得出來深種了情根。這麼一出郎無情妾有意的風月戲。郎心如鐵鐵得任爾東南西北風。我自巍然不動。那有意的妾不定背地裡躲著哭了多少回。她一邊悲苦著。一邊為了刺激自己的情敵。還要講些思慕對象的風流史。順帶將自己也刺激了。可憐見的情敵沒刺激成。自己卻深受刺激。實在令人唏噓。

我起身踱過去用扇子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道:「你心底裡求的東西。並不是人人都想要的。做神仙。還是不要做得太聰明。唔。有個事還須提點你一句。我受四海八荒的神仙朝拜。一向依的是青丘的禮。若是要正經來拜一拜我。提前三日便須沐浴齋戒焚香。三日之後行三跪九叩的禮。這禮雖大。不過。即便是你的夫君夜華君與我行這樣的禮。我也是受得起的。但我並不愛小的們這樣正經來拜我。揖一揖手。心意到了便是了。倘若今後你還要提說正經來朝拜我。便依我青丘的禮。做不到。便不要再跟我提什麼天宮的規矩。再則。我阿娘並沒給我添什麼妹妹。你這小小的年紀稱我姐姐也不大合宜。便還是依照禮度。稱我一聲上神罷。」

這一番話說完。我心情略有順暢。眼風裡不易瞟到她伏在地上的一雙手。緊緊收成拳頭。小孩子家。面上雖做得滴水不漏。到底還有些少年意氣。

我嘖嘖歎了兩聲。招了奈奈。繞過地上的典範。出門再次朝那上清境的天泉殺去。

第十七章(4)

看不出夜華倒是顆情種。

得出這個認識。卻不知怎的。令我心中微悶。

可他當初既愛糰子娘愛得那樣深。若典範確是照我推斷的為了爭寵親自將糰子娘逼得跳了誅仙台…

以他那冷情冷面的性子。還不早將典範劈了?

我揣著這個疑問一不留神叨念了出來。

走在一旁的奈奈低低道:「上神料得不錯。是劈過一回的。」猶疑了一會兒。再道:「那時君上方醒過來。身上不濟。且萬念俱灰。沒有一絲活氣息。整日只一個人關在殿中。連小殿下也不理。君上的母妃樂胥娘娘十分憂心。便著了奴婢去寬慰君上。那時。也只當奴婢說起奴婢的主子來。君上才能略有動容。君上醒轉來不過兩月。天君便令一頂轎子要將素錦娘娘抬進洗梧宮。那一日風和日麗的。是個黃道吉日。素錦娘娘卻沒能進得了洗梧宮。奴婢親眼見著君上面無表情將一把冷劍刺過她的胸膛。奴婢看著那像是致命的一劍。遺憾天君卻及時大駕。將她救了回去。後來。上神便也見著了。她由天君保著。成功入了洗梧宮。君上卻也不過當她是養著我家主子眼珠的一個罐子罷了。伺候她的一些宮娥常覺著她可憐。可奴婢卻覺著她是自作自受。」

我訝道:「眼珠?」

奈奈咬牙道:「她那一雙眼珠。正是從奴婢命苦的主子身上偷來的。」

我沉吟了半晌。若往常遇到這種奇異的事。定要追一個根究一個底。此番卻不知怎的。心中隱有抗拒。遂歎息了一聲。

奈奈一雙眼微紅道:「往常奴婢天真。奴婢的主子也天真。這樁事後奴婢才明白。主子當初能在天宮平安待過三年。實屬不易。樂胥娘娘說君上以為將自己的心思瞞住。便能保住主子。可他的心思瞞住了天上諸位神仙。包括主子。卻終於沒瞞過唯一想瞞過的天君。」

她這一番話說完。突然煞白了一張臉。猛然回神似的嘴唇抖了幾抖:「奴婢失言。」

她說了許多。前邊的還有些條理。後頭的我卻委實沒怎麼聽懂。也不曉得她哪裡失了言。只是心中卻模糊地一緊。

伴隨著心中這一緊。拐過一攬芳華。有一股騰騰的瑞氣迎面撲來。

四海八荒一眾干神仙裡頭。仙氣能卓然到這個境界的。左右不過四五個。這四五個裡頭。又以情趣優雅。品位比情趣更加優雅的折顏上神最為卓然。

如今。這個最卓然的折顏便攏著一雙袖子靠在一攬芳華的院牆邊邊兒上。樂呵呵地看著我笑。

我呆了一呆。

方才素錦大拜我時。從院門口閃過的一副衣角。我隱約一瞟。估摸著像是折顏。但料想他此番應是在青丘陪伴著四哥。便也沒甚在意。不成想。那一幅花裡胡哨的衣角卻果然是他的。

我因遷怒。對素錦說的那一番話便不大客氣。回過頭來一想。委實有些掉上神的分子。此番卻令折顏聽了我那一番掉分子的言語。令我微有汗顏。

他兀自樂了一會兒。兩三步踱到我跟前。道:「許多年沒見你使小性了。今日來聽這個牆角。卻聽得很有收穫。真真常埋怨我當初將你送去崑崙虛送錯了。不過學一個藝。卻學得整個人都不大靈光。全沒有他帶著你時的天真活潑。如今這樣看。你還不算無可救藥麼。」

我悲涼地望了一回天。如今我已是十四萬歲的高齡。按著凡人的算法。正譬如一個老態龍鍾的太婆。若仍舊如同少年時代一般的天真活潑。娘噯。那該得是多麼的嚇人?!

因我一向是個服老的。是以心中才能有這樣一番明透事理的計較。然折顏卻一向是個不服老的。我這一番英明計較。自然只能吃回肚子裡去。只搖著扇子謙虛道:「夜華的那個側妃委實不大合我的意。我雖一向偏愛些機警靈敏的小神仙。但機警靈敏過頭了。跑到我跟前來自作聰明的。我卻不大喜歡了。所以本著長輩對小輩的看顧之心。略略訓誡她兩三句。實在算不得使小性的。你過獎了。過獎了。」

他微微又笑了笑。

其實往常折顏並不似這般愛笑。但他近日春風得意。日子過得很滋潤。自然便多笑些。待他笑夠了。我便也幹幹陪笑上去:「夜華昨日才將我領上的這九重天。你今日便趕著跟上來。你上來這一趟。絕不是只為了來聽我的牆角罷?」

他咳了聲斂住笑容。眼風裡朝立在我一旁的奈奈掃了掃。奈奈不愧在這天上兜轉久了的。察言觀色是一把好手。立時便伏身一拜:「小婢先去上清境候著上神。」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

折顏一向不大正經。待奈奈走得遠了。卻立時收拾出一副凜然的莊重模樣來。

他這個模樣。令我心中抖地一顫。

三百年前。自我從那場沉睡中醒轉過來。發現師父的仙體不用我的心頭血也保存得很好時。他端出的便正是這幅模樣。斂著眉沉著臉。敲著炎華洞的冰榻緩緩安慰我:「墨淵興許要回來了。」害得我空歡喜一場。

如今。我怔怔望著他一雙細長的眼睛。心中不長進地隱隱又生出絲念想。但害怕這個念想終歸又是個行將落空的念想。便只得往這蹭蹭上竄的一株火苗上狠命澆一桶冷水。

聽得心尖上滋啦啦一忽兒響過之後。我甚沉穩地將兩隻握緊的手揣到袖子裡去。淡淡道:「你便將關子這麼賣著罷。左右我也不急。」

他收起那副莊重的嘴臉。倜儻一笑。道:「若是我說墨淵要醒了。你也不急麼?」

方纔還在火中炙烤的一顆狐狸心猛地一竄。直竄到我的嗓子眼。我聽到自己啞著嗓子的一句回話:「你。你又是在騙我。」這一句話。竟微微地帶著兩聲兒哭音。

他愣了一愣。斂了本就不深的笑容。眉頭擰成一個川字。過來拍了拍我的背:「丫頭。這回絕不是在騙你了。前幾日我同真真去西海辦一趟事。遇著那西海水君的大兒子。那時我覺著他身上的仙氣有些不一般。便施了追魂術查探了一番。這一番探查下來。竟叫我發現他身上有兩個魂魄。一個是他自己的。另一個。」他頓了頓。低聲道:「便是你的師父墨淵。」

我低低瞧著自己從裙子底下隱約露出的一雙繡花鞋。木楞楞道:「你怎知道。那西海水君大兒子身上的另一個魂魄。就是墨淵的?往常。我看凡界的筆記小說。便有那神怪故事。說男子也能懷娃娃。興許你探出的那另一個魂魄。是西海大皇子瞞著老父老母懷的兒子也說不定。」

我因低著頭。眼睛跟前又莫名有些潮。便不大看得清折顏的神情。只聽得他歎息一聲道:「使出追魂術來。自然能對一個魂魄追本溯源。西海大皇子身上沉睡的那一個魂魄。我追著它的源頭探過去。卻探得它是靠著破碎魂片自身的靈力。一片一片重新結起來的。試問這四海八荒。還有哪個能憑著魂片自身的靈力。將一個碎得不成樣子的魂魄重新結起來?也只能是墨淵有這個本事了。再則。他是父神的嫡子。我是父神養大的。小時候一直處在一處。他的仙氣。我自然也是熟悉的。從前。你說墨淵灰飛煙滅前囑咐你們十七個師兄弟等他。我只以為那是他留給你們的一個念想。叫你們不必為了他難受。他雖一向言而有信。卻終歸敵不過天命。直至在那西海大皇子身體裡探得他沉睡的魂魄。才叫我真正佩服。墨淵這一生都未曾叫他著緊的人失望過。這才是崢嶸男兒的本色。怕他是用了七萬年才集好自己的魂魄。那魂魄如今還有些散。暫且不能回到他原來的身體裡。須得藉著旁人的仙力慢慢調養。待將養好了。才能回到他自己的身體裡真正醒來。想必正是因為如此。墨淵才令自己的魂魄躺進了那西海大皇子的身體。藉以調養。但那大皇子的根骨不過普通爾爾。一身仙力除了自己苦修。還要分來調養墨淵。漸漸地就將身子拖得有些弱了。墨淵既是將魂魄寄在他這幅不大硬朗的身子裡。少不得還要調養個七八千年。我探明了這樁事。本打算立時便告知你。但一回來卻見你傷得那麼重。也就瞞了。怕擾了你的心神。昨日容你泡了一日的天泉。想著你也該好得差不離了。今日我便特地上的這一趟天。將這個事傳給你。」

他說了這麼大一通。每一個字都進了我的耳朵。卻在腦子裡擠巴擠巴地攪成一鍋米漿。神思被這鍋米漿擠到了九天之外。令我既圓滿又糊塗。

心心唸唸了七萬年的大事。今日竟修成了正果。我哽了半日。恍惚裡抓住折顏話中的一個簍子。急急道:「師父他。他若然借用了那西海大皇子的仙氣來供自身調養。欠下的這一樁債。卻該怎的來償?」

折顏咳嗽了一聲。緩緩道:「墨淵既挑的是那西海大皇子。自然便有他的道理。我記得這西海的大皇子幼年曾欠了墨淵一個大恩情。此番。便算是他在報恩罷。」

話罷扳住我的肩一隻手抬起我的頭。鎖眉道:「丫頭。你哭什麼?」

我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確確觸到了一片水澤。膝蓋一軟。便跪倒在地。甚沒用地抓住他一角的衣袖。訥訥道:「我。我只是害怕。怕這又是一場空夢。」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正文 第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