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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我覺得方纔我那幹幹的一咳。何其柔弱地表達了我的推拒之意。但顯見得夜華並沒太當一回事。可歎阿娘當初卻沒教我若那初為人婦的女子的夫君不接受她柔弱的推拒。這個女子又該怎麼做才能仍然顯得珍貴矜持。

夜華那垂下來的髮絲拂得我耳根發癢。我糾結了一陣。默默轉過來抱著他道:「我就只佔你半個床位。成不?」

他咳了一聲。笑道:「你這個身量。大約還佔不了我的半個床位。」

我訕訕地推開他。摸到床榻邊上。想了想還是寬了衣。挑開一個被角縮了進去。我縮在床角里頭。將雲被往身上裹了裹。待夜華上得榻來。又往裡頭縮了縮。他一把撈過我。將我身上的雲被三下五除二利索剝開。扯出一個被角來。往他那邊拉了拉。但這床雲被長得忒小了。他那麼一拉又一拉。我眼見著蓋在我身上的雲被被他一拉一拉的全拉沒了。雖是七月仲夏夜。九重天上卻仍涼幽幽的。我又寬了外袍。若這麼睡一夜。明日便定然不是我照看夜華。該換著他來照看我了。

面子這個東西其實也沒怎的。我往他身旁挪了一挪。又挪了一挪。他往床沿翻了個身。我再挪了一挪。我這連著都挪了三挪。卻連個雲被的被角也沒沾著。只得再接再厲地繼續挪了一挪。他翻了個身回來。我這一挪正好挪進他的懷中。他用左手一把摟過我。道:「你今夜是安生躺在我懷裡蓋著被子睡。還是屈在牆角不蓋被子睡?」

我愣了一愣。道:「我們兩個可以一同屈在牆角蓋著被子睡。」我覺得我說這個話的時候。腦子是沒轉的。

他摟著我低低一笑。道:「這個主意不錯。」

這一夜。我們就抱得跟一對比翼鳥似的。全擠在牆角睡了。

雖然擠是擠了點。但我靠著夜華的胸膛。睡得很安穩。模糊中似乎聽得他在說。你都知道了罷。你這性子果然還同往常一般。半點欠不得他人的人情。他說得不錯。我確然一向不喜欠人的人情。遂在睡夢中含糊地應了他兩句。但因我見著他放下了一半的心。稍睡得有些沉。便也記不得應了他些什麼。

半夜裡。恍惚聽得他咳了一聲。我一驚。他輕手輕腳地起身下床。幫我掖好被角。急急推開殿門出去了。我凝了凝神。聽得殿外一連串咳嗽聲。壓得忒低。若不是我們狐狸耳朵尖。我又特地凝了神。大約也聽不到他這個聲兒。我摸著身旁他方才躺過的地方。悲從中來。

他在外頭緩了好一會兒才回來。我裝睡裝得很成功。他扯開被子躺下時。一絲兒也沒發覺我醒著。我隱約聞到些淡淡的血腥氣。靠著他。估摸著他已睡著時又往他懷中鑽了鑽。伸出手來抱住他。悲啊悲的。漸漸也睡著了。第二日醒來。他從頭到腳卻瞧不出一絲病模樣。我幾乎疑心是昨日大悲大喜大憂大慮的。夜裡入睡魔怔。做了一場夢。

但我曉得。那並不是夢。

我一邊陪著夜華。一邊有些想念糰子。但聽聞近日靈山上開法會。佛祖登壇說法。教化眾生。糰子被成玉元君帶去湊熱鬧了。

我擔心西天佛味兒過重。糰子這麼小小的。將他悶著。夜華不以為然。道:「他去西天不過為的是吃靈山上出的果蔗。況且有成玉守著。壇下的神仙們都悶得睡著了。他也不會悶著。」我想了想。覺得很是。

夜華的氣色仍不大好。折顏說他的右胳膊全不能用。我每每瞧著都很窩心。但他卻毫不在意。因他受傷這個事上到一品九天真皇。下到九品仙人。各個品第的皆略有耳聞。也就沒幾個人敢拿雞毛蒜皮的事來叨擾於他。於是乎他悠閒得很。

我擔憂夜華的傷。想住得隔他近些。一攬芳華離紫宸殿有些遠。不若慶雲殿近便。且那又是夜華他先夫人住過的。我便暫且歇在了糰子的慶雲殿。他們天宮大約沒這個規矩。但體諒我是從青丘這等鄉野地方來的。仍舊和善地在慶雲殿中替我收拾了張床榻。

初初幾日。我每日都一大早地從床上爬起來。冒著黎明前的黑暗。一路摸進夜華的紫宸殿。幫他穿衣。陪他一道用膳。因我幾萬年都沒在這個點上起來過了。偶爾便會打幾個沒睡醒的呵欠。

後頭就有一天。我將將費神地把自己從睡夢裡頭撈起來。預備迷糊地趕去紫宸殿。恍一睜眼。卻見著夜華他半躺在我身旁看書。

我的頭枕著他動不得的右手。他左手握著一卷行軍作戰的陣法圖。見我醒來。翻著書頁道了句:「天還沒亮。再睡睡罷。到時辰我叫你。」

說來慚愧。自此。我便不用每日大早地摸去他殿中。都是他大早來糰子的殿中。早膳便也理所應當從紫宸殿移到了慶雲殿。

第二十章(3)

從前在青丘的時候。一大早被夜華拖著散步。圍著狐狸洞近旁的水潭竹林走幾圈。多是他問我午飯想用些什麼。我們就這個事來來回回磋商一番。路過迷谷的茅棚時。就順道叫迷谷去弄些新鮮的食材。

近來在天上。膳食不用夜華操心。他便又另外養出個興趣。愛好在散步的時候聽我講講頭天看的話本子。我翻這些閒書一向只打發個時間。往往一本翻完了。到頭來卻連書生小姐的名都記不全。只約略曉得是個甚麼故事。

但夜華既有這個興趣。我再翻這些書便分外上心些。好第二天講給他聽。幾日下來。覺得在說書一途上。本上神頗有天分。

七月十七。靈山上的法會畢。算起來糰子也該回天宮了。

七月十七的夜裡。涼風習習。月亮上的桂花開得早。桂花味兒一路飄上九重天。

我同夜華坐在瑤池旁的一頂亭子裡。亭子上頭打了幾個燈籠。石頭做的桌子上放了盞桐油燈。夜華左手握著筆。在燈下繪一副陣法圖。

當初我拜師崑崙虛。跟著墨淵學藝時。陣法這門課業經受兩萬年的考驗。甚榮幸地超過了道法課佛法課。在諸多我深惡的課業中排了個第一。我一見著陣法圖。不僅頭痛。全身都痛。於是只在旁欣賞了會兒夜華握筆的手指。便歪在一張美人靠上閉目養神去了。

方一閉眼。就聽到遠處傳來糰子清越的童聲。娘親娘親地喚我。

我起身一看。果真是糰子。

他著了件碧瑩瑩的小衫子。一雙小手拽著個布套子抗在左肩上。那布套子瞧著挺沉的。他抗著這個布套子走得歪歪斜斜。夜華停了筆。走到亭子的台階旁瞧他。我也下了美人靠踱過去瞧他。他在百來十步外又喊了聲娘親。我應著。他放低肥肥的小身子慢慢蹲下來。將抗在肩膀上的布套子小心翼翼卸到地上。抬起小手邊擦臉上的汗邊嚷著:「娘親。娘親。阿離給你帶了靈山上的果蔗哦。是阿離親自砍下來的果蔗哦…」想了想又道:「阿離都是挑的最大最壯的砍下來的。嘿嘿嘿嘿…」嘿完了轉身握著封好的口。甚吃力地拖著那布套子一步一步朝我們這方挪。

我本想過去幫一幫忙。被夜華攔住道:「讓他一個人拖過來。」

我一顆心盡放在糰子身上了。沒留神一叢叫不上名字的花叢後頭突然閃出個人影來。這個人影手中也提著一隻布套子。卻比糰子拖的那一隻小上許多。

他兩三步趕到我們跟前。燈籠柔柔的光暈底下。一張挺標誌的小白臉呆了一呆。

糰子在後頭嚷:「成玉成玉。那個就是我的娘親。你看。我娘親她是不是很漂亮?」

唔。原來這個標誌的小白臉就是那位十分擅長在老虎尾巴上拔毛。太歲頭上動土的成玉元君。

成玉元君木愣愣望著我。望了半天。伸出手來捏了捏自個兒的大腿。痛得呲了呲牙。呲牙的這個空隙中。他憋出幾個字來:「君上。小仙可以摸一摸娘娘麼?」

夜華咳了一聲。我驚了。

這成玉雖寬袍廣袖。一身男子的裝束。他說話的聲調兒卻柔柔軟軟的。胸前也波濤洶湧。忒有起伏。一星半點兒也瞧不出是個男子。依本上神女扮男裝許多年扮出來的英明之見。唔。這成玉元君原是個女元君。

夜華尚沒說什麼。糰子便蹭蹭蹭跑過來。擋在我的跟前。昂頭道:「你這個見到新奇東西就想摸一摸的癖性還沒被三爺爺根治過來麼。我娘親是我父君的。只有我父君可以摸。你摸什麼摸?」

夜華輕笑了一聲。我抬眼望了回亭子上掛的燈籠。

成玉臉綠了綠。委屈道:「我長這麼大。頭一回見著一位女上神。摸一摸都不成麼?」

糰子道:「哼。」

成玉繼續委屈道:「我就只摸一下。只一下。都不成麼?」

糰子繼續道:「哼。」

成玉從袖子裡摸出塊帕子。擦了擦眼睛道:「我年紀輕輕的。平白無故被提上天庭做了神仙。時時受三殿下的累。這麼多年過得淒淒涼涼。也沒個盼頭。平生的願望就是見到一位女上神時。能夠摸一摸。這樣一個小小的念想也無法圓滿。司命對我忒殘酷了。」

她這幅悲摧模樣。真真如喪考妣。我腦子轉得飛快。估摸她口中的三殿下。糰子口中的三爺爺。正是桑籍的弟弟。夜華的三叔連宋君。

糰子張了張嘴。望了望我。又望了望他的父君。掙扎了半日。終於道:「好吧。你摸吧。不過只准摸一下哦。」